丹青不知老將至
來源：濰坊晚報 發(fā)布時間：2022-06-27 09:52:34
蒯憲作品《北魏映房等造像殘石題識》
蒯憲作品《朱墨琱璚筆記》
《十鐘山房印舉》散頁考釋
當代書法自新時期以來,經過了三十多年的發(fā)展歷程,其間“現(xiàn)象”叢生,繁榮的背后存有諸多問題,其中突出表現(xiàn)為書家群體性的后勁不足,甚至多數(shù)書家在成名之后藝術水平出現(xiàn)倒退的現(xiàn)象,而許多曾活躍一時的書家逐漸淡出書壇,以至于有人以“你方唱罷我登場,各領風騷三五年”來比況。當代書家無疑被推到了大浪淘沙的境地,而其中能沉淀下來成為這一時代書法寵兒的,當以新中國成立前后的二十世紀四五十年代出生的部分書家為主。蒯憲即是其中突出的一位,并成為立足于齊魯,影響于當代書壇的頗有成就的書家。
藝術與學問相互參融于甲骨實物追索感受
蒯憲的書法以甲骨文、金文為主,兼及隸書、行草書,并工于篆刻。甲骨文、金文等古體書法是當代書法創(chuàng)作中的軟肋,相對于其他書體,因其“難”而少有涉入者,所以一直處于冷寂的狀態(tài)。甲骨文、金文書法難于振作,主要原因是古文字學基礎的普遍薄弱,絕大多數(shù)古體書法創(chuàng)作者多停留在依靠字書集字、依樣描摹的現(xiàn)狀,不解文字構形之理,而畫虎成犬,更遑論于表達文字構意以及隨機創(chuàng)變了。所以說甲骨文、金文等古體書法創(chuàng)作本是有一個準入門檻的,這即為對古文字的諳通。
蒯憲的甲骨文、金文書法就是在這一前提下逐漸入道與漸具氣象的,亦緣于其家學背景與生活的地域文化環(huán)境。蒯憲少時即受到母親及外祖的熏陶與引導,又得陳介祺五世孫陳奎章(字君藻)的具體指授。蒯憲的外祖陳筱巖及陳君藻先生等皆是富學問者,所以在指授書法篆刻時,多強調要有文字學與文史之根柢,并引導其讀《說文》及學寫詩詞,灌輸要注重古文字的學習與探究等。所以與一般的古體書法書家所不同,蒯憲的甲骨文、金文書法可謂是藝術與學問相互參融的結果。蒯憲在長期的古文字學習與探研中,無疑不失于相關知識的得備,并有著自我的體悟。其將甲骨文書法的審美寄興定位于“追求爽朗多姿、直曲通變的筆致,結體以縱勢為主,橫斜為輔,章法天真爛漫,渾然天成,在意境與內涵上追求殷人樸素、虔誠、古雅、虛活的“氣息”。而其更注重從甲骨實物中去追索與感受,尤其是留心體味不同分期的甲骨刻辭的風格與內涵,揣摩這類象形字的“線條式簡化”的古文字體系轉換為現(xiàn)代筆墨下的個性表現(xiàn)。這種強烈的對本體的拓展意識,顯然超越了民國時期的甲骨文書家,當然這也是當代書家的時代優(yōu)勢。
把握貫通篆隸內在精神 冷靜對待常與變的關系
蒯憲早年即臨習金文,后多見簠齋藏器拓本,心向往之并追踵先賢,受到簠齋思想的影響,對金文的內在精神得以把握與貫通。蒯憲于吉金銘文的取法較為廣泛,既專注于商代少字數(shù)象形意味較強的器銘,亦投情于西周多字數(shù)謹嚴典雅的銘文,像《散氏盤》《毛公鼎》這類含有寫意性的金文,更是其案頭所不離的。而其創(chuàng)作與探研的重點,主要嘗試以大字金文筆法,糅合行草書意味,并力求金石氣與書寫性的結合。其中,尤注重從商周族徽、廟號等少字數(shù)銘文中開掘書法意境,因為這類文字更富于原始的象形意味與神秘之感,借助于象形也更利于生發(fā)意境。蒯憲少字數(shù)的甲骨文、金文書法形式,或受到日本現(xiàn)代書法潛移默化的影響。當然日本現(xiàn)代書法對蒯憲的影響,主要體現(xiàn)在藝術觀念上,也就是說其較早即有了拓展書法筆墨表現(xiàn)力的前瞻意識,并且探索性地體現(xiàn)于古體書法中。
蒯憲的背景決定了其少時習書即直入漢隸精髓,幾十年來求索不已,主要是以《張遷碑》《禮器碑》《石門頌》等為中心的汲取與融化,其從追求凝整、駿爽,到得備樸拙雄渾,再融入金石韻味,都隨著筆力的增進而日漸得心應手。在對漢碑的繼承與創(chuàng)變問題上,一般的書家雖能得具漢碑的字樣范式,不偏不倚,法度嚴謹,但多拘泥于字形與筆法,作品整體平穩(wěn),對“勢”的理解與把握不足,飄逸者不能沉著,古拙者失卻靈動,故難以獲得激賞。相對于行草及楷書,隸書風格創(chuàng)變更為艱難,守之則匠,過之則野,兩難之間適度把握外,關要在于強筆力、增意蘊,方能開拓新境。蒯憲的隸書正是把握了以上問題,并冷靜地對待了創(chuàng)作中“常”與“變”的關系,即在保持安妥而不乖戾的前提下,盡力強化體勢的開張與個性表現(xiàn),并且用力于內涵的開掘上。其強化了橫勢用筆,而有些作品平直筆畫與字形的勻齊,乃取法于漢銅器刻款銘文,雖略失缺于變化,但有了方整峻宕之感,而用筆的精妙入微,輕松自然,又能平中寓奇,勻中含韻,生發(fā)了別具的意趣。
守孤寂而沉潛覓藝術之本真
行草書是當代書法最熱的書體,而當代行草書普遍存在取法接近及風格雷同的突出現(xiàn)象,反映了書家在書法史識上的不足及個人風格追求上的迷茫。蒯憲早年習書,于篆隸之外浸淫晉唐,曾癡情閣帖,耽于北碑,還一度傾心于顏、柳,后肆力于章草及簡帛書法等。其行草書,以《平復帖》筑基,參以漢晉傳世章草及王羲之《十七帖》,更融入了出土秦漢簡牘及魏晉殘紙,用筆上又得篆隸筆法之助,從而形成了體勢淡宕、用筆簡率、內涵樸茂的藝術風格。就其個性而言,在當代行草書中可謂昭然獨具。唯其力求奇趣,略有蕭疏之感,而其格韻實不凡常,亦映現(xiàn)出其心意閑淡、超然塵世的心性。而這種行草書,尤適合題跋及識語等,與其甲骨文、金文書體頗為稱副與協(xié)調,而相得益彰?？傮w而言,蒯憲的書法以甲骨文對聯(lián)與少字數(shù)的金文書法為最優(yōu),這兩類作品,皆輔以其行草書題識,無論是在作品的形式感上,還是內容的人文內涵上,抑或是藝術個性的開拓上都有著不凡的表現(xiàn),集中體現(xiàn)了其書法創(chuàng)作的綜合實力與價值所在。從具體的筆法而言,其求用筆的活脫、松動及內在韻律,在生宣與墨色的滲化中開拓點線質感的豐富性,以篆籀用筆強其骨力,以隸行之筆生發(fā)姿媚,以功力融鑄風格,以心性統(tǒng)領意蘊,可謂是才情、功力、修養(yǎng)的濟化。
蒯憲從事篆刻,也是其長期浸淫金石文字的必然之擇。蒯憲自幼生長在“萬印樓”下,青少年時期即接觸《十鐘山房印舉》等,并受到陳君藻、陳壽榮等治印大家的熏陶及具體指授,其篆刻情結是與其書法及金石文字緊密相連的。而后來作為山東書法與篆刻的中青年才俊與領軍人物,其有機會多請益于蔣維崧、鄒振亞等前輩。在擔任中國書協(xié)篆刻專業(yè)委員會委員期間,參與有關全國性篆刻展覽及活動的組織與評審,對當代篆刻的動態(tài)有了全面的了解,對篆刻的藝術語境與內涵開掘有了深入的思考。蒯憲的篆刻,既能延續(xù)王石經、陳君藻、蔣維崧等前賢的精勁雅致,又能輕松游刃于當代流行的甲文、古鉨寫意性印風中。而難得的是,其沒有蹈于當代印壇寫意印多趨于野、而工穩(wěn)印多近于匠的覆轍,在全面繼承與廣泛吸取中明晰追求的方向,保持了博取而知揚棄、融合而不駁雜。故其印風一如其人,不激不厲,饒有風規(guī),別具一種韻致,既能得刀筆揮運自然之妙,又有以刀披石中的意外之趣。尤其是其賴于文字學的修養(yǎng),所治印保持了用字及篆法的精當與考究,這與當代多數(shù)印人于文字篆法的錯亂不究形成了鮮明的對比,也是其真正諳通文字,并始終對之存有敬畏之心的體現(xiàn)。
近十余年,蒯憲的影響雖與日俱增,但其更淡定、更沉靜、更能寂守于書齋了,也更自信與有遠向了。蒯憲的淡定與沉潛,體現(xiàn)在他疏于應酬,少參與無益活動之事,有“躲進小樓成一統(tǒng)”的境況。而其以“不言齋”顏居,乃取《莊子》“不言則齊,齊與言不齊,言與齊不齊也,故曰無言。言無言,終身言,未嘗言；終身不言,未嘗不言”之語意,這當是其內心的寫照。以不言為至言,守得住孤寂與沉潛,才能放逐自我,才能覓得藝術之本真,這正是蒯憲特立孤介、志趣拔俗之處。而在蒯憲的書法與篆刻中,多有借“和眾”“敬事”古璽印語而引發(fā)者,且所治“敬事”之印還常鈐于書作中,這無疑亦是其心跡的表露,正如其《和眾敬事》書作題跋中云:“和眾者,與大眾同聲氣,凝聚人心民意也。敬事者,敬畏人事也。不敬人則人不敬,不敬事者事難成。”與人和善,誠篤于事業(yè),此正乃蒯憲人生與藝術的真實寫照!
(作者簡介:陸明君,作者系中國藝術研究院美術研究所書法研究室主任,中國書法家協(xié)會理事、學術委員會委員)
圖片由濰坊日報社全媒體記者劉燕翻拍
責任編輯：邢敏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