穿越而來的段子手

◎于恩勝

　　知道張潮這個人，是在2001年，看李碧華散文集《橘子不要哭》，其中一篇說的是《幽夢影》。第一眼，就被文章里的摘句吸引了：莊周夢為蝴蝶，莊周之幸也；蝴蝶夢為莊周，蝴蝶之不幸也。

　　之所以驚艷，是因為見得少。的確，在二十多年前，很少看到這樣的書，讀到這樣的文字。當時去書店找，遍尋不見，問服務員，看她一臉茫然，我還覺得很不好意思。直到五年后，才托朋友得到這本書。

　　這是一本很奇特的書。看書名，幽深雅致，綺麗如夢。翻開一看，卻如同寶藏，隨時隨地都是珍寶珠玉。

　　比如前面引用的莊周與蝴蝶，我想，一個人腦回路要多清奇才會冒出這樣的句子？還有妾美不如妻賢，錢多不如境順。這樣的大實話，由張潮寫來，好像被人拿小木棍捅了你一下，有點癢有點疼，卻讓你清醒不嘚瑟。

　　他還有天真的一面：十歲為神童，二十三十為才子，四十五十為名臣，六十為神仙，可謂全人矣。

　　縱觀全書，遍是這般俏皮靈動充滿哲理又才華橫溢的字句，我不禁想：這個張潮，究竟是何方神圣？查了一下，知道他是安徽歙縣人，最早居住在婺源，家里有田地豪宅，有奴婢伺候，還有各種美麗器具供他使用。雖然生活條件優(yōu)越，但他性格沉靜，沒有不良嗜好，而讓人敬佩的是，他善良，經常接濟窮人。當然，最主要的，他愛讀書，有才氣，常常與諸多才子飲酒賦詩，對當官和當官的人不感冒，這可是很颯的姿態(tài)啊。

　　越看越覺得這人有趣，妥妥的人間富貴花嘛。所以，再讀這本《幽夢影》，就更加佩服了：實現了財務自由的人，不媚俗不追名逐利，而是風輕云淡地做一個雅士，一個有品位有格調的雅士，太難得了。

　　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，有趣的靈魂萬里挑一。說的就是張潮吧。人有趣書也有趣，這本才子書就成了我的枕邊書，隨意不隨意地拿出來瞅一瞅，即使反復回看多遍的句子，依然會在寂靜的夜里“咯咯”笑出聲來。

　　意想不到的是，對這本翻了多遍的小書，居然有了新發(fā)現。之前看每段正文底下都有人評，也沒覺得有奇異之處，但某天突然發(fā)現，這本書好穿越啊。

　　比如，有一段是：讀經宜冬，其神專也；讀史宜夏，其時久也；讀諸子宜秋，其致別也；讀諸集宜春，其機物也。

　　底下有龐筆奴曰：讀《幽夢影》則春、夏、秋、冬，無時不宜。

　　你們看，像不像你最要好的朋友發(fā)了圈，你就拍馬屁說你的書也很好啊，一年四季都適合讀啊。

　　有了這樣的發(fā)現后，再看這本書，覺得張潮仿佛從遠古穿越而來，今天一句人不可以無癖，明天一段河豚多毒，一句句一段段，格調高雅、靈氣逼人、文采四溢，他就是妥妥一枚段子手，而《幽夢影》就是最紅的段子集錦。

　　這個段位的大咖，自然是眾星捧月。查閱了一番后，發(fā)現張潮人脈很廣，朋友也多，而且個個都是文學藝術界的大腕或名流，比如：張竹坡、余懷、冒辟疆、孔尚任、黃周星等，都曾與他交往。

　　于是，我們可以推測，很可能是這樣的，張潮寫了《幽夢影》后，朋友們自然要來捧場，有人盡力點贊，有人真知灼見，反正是有呼應有唱和，非常熱鬧。于是，有錢又有閑的張潮索性將朋友們的點評一并發(fā)表出來，于是《幽夢影》橫空出世啦。

　　以調侃的口吻講出讀后感，與本書的風格并不違和。人生悲歡沉浮，如一場幽夢，在這短暫的一生中，能夠遇見一個有趣的靈魂并不容易，但我們是幸運的，能在這樣一本書中與一群有趣的靈魂相遇，讀他們的性情氣節(jié)，讀他們的生活態(tài)度。然后，我們也可以亦步亦趨，模仿張潮及他的朋友們，拋卻庸俗與浮華，享受自然、享受獨特、享受雅致，不負光陰不負卿，更不負向往美和自由的我們自己。